「睡之前,再量一遍体温。」庄焰说。
我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,小声说:「体温计给我。」
庄焰把体温计放进我手里,我嗖地撤回。
没了电话里的语音,隔着被子也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,庄焰在弄被子。
病房里的陪护床在一旁,离我说远不远,说近不近。
我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,这是要和庄焰睡在一个屋子里了。
……不能说紧张,只能说心跳比平时快得多。
量好了体温,我把温度计递出去:「好了。」
庄焰接过去,看了一眼:「三十七度一,我去护士站。」
他说着,拉上了床帘。
环绕的床帘严严实实将空间隔绝,我听见病房门开关的声音,探出头,偷摸地换了几口气。
我躺着等庄焰回来,没一会,听见病房门又被推开,我轻声问了句:「庄焰?」
「嗯。」他回应,脚步声由远及近,「还有事吗?没事的话,我关灯了。」
我说了没事,他将病房的灯关起。
视线一下子黑了,他躺上了床,盖好了被子,病房里悄无声息。
平时这个时间,正是我满城乱跑送外卖赚补贴的时间,生物钟早已经固定,睡不着。
最重要的是,有庄焰在身边,更睡不着。
我不敢翻身,不敢咽口水,呼吸轻了又轻。
浑身紧绷的状态下,肌肉和四肢都僵硬酸疼。
医院提供的枕头里面装的估计是稻壳之类,稍微一动,就发出声响。
我连脑袋都不好转了。
「睡不着?」庄焰忽然问。
「没,」我矢口否认,「我要睡着了。」
庄焰淡淡道:「你刚刚好像是说,以后不会骗我之类的话。」
我颓然,老老实实翻了个身,面对着陪护床:「以前这个时间,我还在工作。」
「晚上十点工作?」
「送外卖也分白班夜班,客户想吃宵夜,我们就能送货上门。」
「你夜班?」
「我全班。」
我说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,说完,半天没听见庄焰接话。
睡了?
我猜。
我用脑袋在枕头上窝了窝,准备闭眼,享受难得早睡的机会。
「……看来,你并不是真心想复合。」庄焰幽幽地说。
我吓得立刻睁开眼,甚至坐起身,急急道:「我是真心的!」
「你现在的工作强度,根本不可能调养身体,」庄焰淡声道,「或者,你自己并不明白现在的身体状况?明天严璟来时,我会让他详细给你说明,关于胃癌的成因,以及类风湿的死亡率。」
「不用,他,他和我说过,」我心虚地低下声音,「我以后会尽量多休息,把身体养好。」
「你的风湿怎么办?」庄焰说,「这个工作,根本不适合你。」
「别的工作赚不了这么多,」我说,「我现在一个月可以赚两万,很多了!」
「你需要钱,因为还债?欠了多少?」庄焰问。
「也,没多少……」我重新躺回去,有些出神地说,「我算过,再工作四五年就能还清了。」
「这是『惠南』的债务?」庄焰问。
「不是,」我轻声答,「是我自己的债务。」
自己的债务,始终还是要自己来还。
庄焰没有再问下去,只跟我说了句『早点睡』和『晚安』。
我知道自己对庄焰的承诺,可还债这件事也迫在眉睫。
等回去,再商量一下,能不能宽限两年——钱虽然好,可命……现在也很重要了。
我在床上翻了几次身后,睡着了。
这一觉睡了很久,久到庄焰甚至要喊我起床。
我以前睡眠时间有限,这一觉好像要把缺失的那部分补回来。
我听见庄焰在叫我,迷迷糊糊睁开眼,阳光一下子落入眼底。
我抬手遮了一下,含糊不清地问:「……几点了?」
「八点半,」庄焰说,「快查房了,你得起来洗漱。」
这么晚了……
人的本性果然是趋利避害,舒适的生活颠覆了多年累积下的作息规律。
我起床摇摇晃晃去洗漱。
再出来的时候,病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。
医生好几个,护士也好几个。
我的病床,被子已经叠起来了,庄焰正在和严璟说话。
见我出来,严璟问:「今天感觉怎么样?」
「挺好的。」我说。
「体温量了吗?」严璟问护士。
「还没量,」护士有些无语道,「第一遍催的时候,家属说患者还没睡醒,第二遍催又说患者快醒了……」
患者我本人很惭愧。
严璟似笑非笑地看向庄焰:「都这么多年了,你对她还是一样,没半点原则。」
庄焰没说话。
我连忙道:「我现在就量,你别说庄焰,是我赖的床。」
我摸了放在置物柜上的体温计,老老实实夹好。
严璟翻开病例本,边看边说:「她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,其他问题不大,主要还是营养不良、胃病、风湿三项。我开些药,你盯着她吃,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,才是治标治本的关键。」
我量好了体温,递过去。
三十六度八。
「高烧退了,」我试着商量,「我能出院了吗?」
严璟不看我,看庄焰。
庄焰轻描淡写:「遵医嘱。」
「行,」严璟道,「那就出院,下午出院,上午还要输液。」
查房完毕,严璟一群人离开,我忽然想到起什么,对庄焰说:「我去找一下严璟!」
在走廊里截住人,我不太好意思地问:「结算单……」
「结算单在庄焰那里,」严璟明白我的意思,直接道,「你去找他拿吧。」
「那,那一共多少钱?」我问。
「没多少,」严璟道,「住院费有统一标准,你这间是VIP单人套房,一晚上几百上千,这个不能报销。检查费,还有马上给你开的药费倒是可以走医疗保险,问题是,你有吗?」
我:「……没有。」
「哦,」严璟皮笑肉不笑,「那可真遗憾。」
我垂头丧气回了病房,庄焰在收拾东西。
他买了足够住院一个月的物资,但我只住了一天。
见我回来,庄焰收纳毛巾的动作没停,问:「早饭想吃什么?医院有餐厅,也可以叫外卖。」
「医院餐厅就好,不用叫外卖了,」我说,「我去买,你想吃什么?」
庄焰直起身:「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,我去买,顺便拿你的药。」
「那,简单点的,什么都行。」我说。
庄焰出门后,我坐在沙发上,继续整理东西,牙刷牙杯……牙膏偷偷带走,庄焰买的我都想带走,他应该不缺一管牙膏,还有保温杯……纸抽!
零零碎碎,藏起来,带回去。
我整理好了东西,庄焰拎着袋子走进来。
我看了看他手里的两个袋子,又看了看自己整理的袋子,就——比这个还大。
庄焰把其中巨大的袋子放下:「这是你的药。」
「这么多?」我傻眼。
「不觉得自己病多,倒是嫌弃药多?」庄焰瞥我。
我默默收声。
另一个袋子里是早餐。
瘦肉粥,水煮蛋,炒青菜,热牛奶。
「你以后的早餐尽量做到营养均衡,」庄焰说,「肉蛋奶蔬菜水果都要摄取,改善体质不是一顿两顿就够的。」
我一个劲点头,表示知道了明白了答应了。
吃完饭,输了最后两瓶药,护士来给我拔留置针。
我满怀期待地看向庄焰,觉得新密接触又要来了。
庄焰在我的目光中,拿起一个苹果,递给我:「吃一口。」
我想伸手接,他直接把苹果放在我嘴边。
大胆一点!
我试着往前伸了伸头,张开嘴,咬了一口。
甜~——唔!
针头被拔了出来。
护士说:「可以了。」
「自己拿着。」庄焰完成任务,对我扬了扬眉。
我接过苹果,吭哧吭哧地啃。
啃完了苹果,手里黏唧唧的,我看了看置物柜。
「找什么?」庄焰问。
「纸……」我本来想说纸巾,蓦然想起,纸巾被我藏起来了,立刻说,「没找什么,我去洗个手。」
「有湿巾,擦一下就行了,」庄焰看了看四周,「湿巾呢?」
「……」被偷了。
庄焰没看见湿巾,就看向我:「嗯?」
轻轻扬起的尾音,好听得要命。
我做错事一样,手指戳了戳沙发上的袋子。
庄焰看了一眼那团鼓鼓的「赃物」,唇角似乎弯了弯。
丢死个人……
我连忙下床,跑去洗了手。
再出来的时候,庄焰已经拎着那袋「赃物」了。
「我自己拿吧。」我心虚地要去接手。
「你拿药和我的电脑包。」庄焰说,「把外套穿上。」
我身上还是睡衣,庄焰的黑色开衫放在一旁,我拿起来穿好。
药袋虽然大,但很轻,电脑包也不沉。
医院。
医院外阳光很好,春末难得没有风。
庄焰拉开后车门,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放进去,然后看向局促站在一旁的我。
「上车,」庄焰自然而然地说,「我送你回去。」
我拉开副驾驶车门,忐忑不安地坐进去。
庄焰关上车门,把手机递给我。
我有些茫然:「啊?」
「导航。」庄焰说,「你住的地方。」
「哦。」我连忙在地图里输入地址。
「还有,」在我要把手机还给庄焰前,他说,「把